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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二六 父子交心

七二六 父子交心 (第2/2页)

朱慈烺这才坐下,道:“人的认识肯定是会变的。所以我虽然不赞同和圭的一些认识,但儿子相信他肯定是会变得成熟起来,到底他才十三、四岁。”
  
  ——这可未必,你就没怎么变过。
  
  崇祯心中暗道,嘴上却什么都没说。
  
  “我担心的是他的价值观和性格。”朱慈烺道:“和圭是个很善良的孩子,心软,不愿意看到杀戮,听说百姓困顿就吃不下饭。”
  
  崇祯自己何尝不是呢,听了不免叹了口气。
  
  “问题就在于。身为皇帝,这样的善良心软是不合适的。”朱慈烺道:“父皇手中有车厢峡,儿子手中有山陕大败退,多半会在千年之后被人贬斥。”
  
  崇祯觉得耳朵发烫。如果当年他能狠狠心,将流贼堵在车厢峡里全杀了,那么崇祯八年国家就能恢复太平,根本不会有后来的闯逆献贼——当时这两人在车厢峡里只能算是小头目。
  
  同样,朱慈烺当年留下了秦晋两省的百姓和资源。而没有执行自己那个草菅人命式的大迁徙,从而让李自成的实力进一步扩大。山东局面为如累卵,复国进程起码被拖延了三年。
  
  后世肯定会有键盘评论家称之为“妇人之仁”。
  
  无论崇祯还是如今的隆景,都没有后世某位伟大领袖那种打破一切,连自家的反都敢造的魄力。
  
  “与其说儿子对和圭有所不满,不如说儿子心有不甘罢。”朱慈烺最近常在考虑这个问题,一股脑倒了出来。
  
  “有什么不甘的?”
  
  “再回到虚君时代。”朱慈烺道。
  
  崇祯大为惊奇:“我大明何曾有过虚君?”
  
  “这里有个君权和政权的区别。”朱慈烺丝毫不惊讶崇祯会没有概念。因为这个时代,或许只有一些人精才知道皇帝未必能够把握政权。如果万历三十年之后朝堂再有夏言、严嵩、徐阶、张居正中的某一位,恐怕大明皇帝真的就只有君权,连一点政权都捞不到了。
  
  在解释了君权和政权的区别之后,朱慈烺道:“父皇当年心有余而力不足。虽然能够十七年换五十相,但那只是君权,政权其实早就旁落了——否则怎连该收的税都收不上来呢。儿子如今看似放权,重用文官武将,明晰职司,本质是将君权涵盖了政权。
  
  “如果日后和圭登极,以他的心软和善良,难保不会将这政权再次拱手送出去。”朱慈烺叹道:“真正品味过了权力的甜美,儿子难免会有私心,想让这巨大的权力延续给子孙后代。”
  
  崇祯无语良久,幽幽道:“这点私心谁都有的,否则哪里来的家天下。”
  
  “其实想想,日后若是不行,索性就将君权和政权划分清楚,皇帝便垂拱而治吧。”朱慈烺叹道:“大明是我朱家,也是这天下亿兆黎民的,归根结底还是他们的。”
  
  崇祯在思索良久之后,道:“秦皇之后,朝代更迭,从未有过五百年不倒的皇朝。唐太宗说生民若水,可以载舟可以覆舟,但惟独你敢说这天下是天下百姓的。”
  
  “儿子也是最近才这样想的。”朱慈烺苦笑道:“大权在握,终究要比当个傀儡强太多了。不过时势变幻,能当傀儡也总比被人宰杀的好。泰西那边的英国就发生了弑君之事,我朝国变时,那些逆贼也是针对皇族。”
  
  崇祯犹然记得国变的惨烈,皇族被戮,祖坟被挖,就连太庙都丢了……
  
  “你可想过,如何不再发生这等惨剧?”崇祯问道。
  
  “顺天应时。”朱慈烺简单道:“即便是我皇家,也不能逆势而为。当天下资源在地主手中的时候,天家就要当天下最大的地主;当天下资源归入工商业主手中时,天家就要当天下最大工商业主。如此一来,天家始终走在最前面,身后总有巨大数量的追随者,这是天家权力的根本。”
  
  天家将始终代表最先进生产力的需要。朱慈烺在心中总结一句。
  
  崇祯点了点头,对此颇以为然。他虽然自己领悟不了这层意思,但听还是能听懂的。
  
  “所以即便最终我家要将权力归还天下黎民,但是影响力始终还在,子孙性命不至于堪忧。”朱慈烺道。
  
  崇祯默然良久,突然嘿声笑道:“与你母后去江南走了一圈之后,只觉这天下甚是可爱,真要将它拱手于人,我也有些不甘。”
  
  “没有人愿意交出权力。”朱慈烺道:“但即便交出权力,也总有拿回来的时候,总比死抱着权力不放被人推翻的好。”
  
  “你不担心放了权力之后,被人篡位?”崇祯不相信自己儿子会被人篡位,但心慈手软的孙子就说不准了。
  
  “不担心,因为我不可能将权力放给一家一姓。”朱慈烺笑道:“权力也好,金钱也罢,都如雨水一般。集于一处就是大灾难,然而均分出去,恐怕只会给空气增添点湿气。”
  
  崇祯算是彻底放心了,道:“这些话你也该对和圭说说。”
  
  朱慈烺叹了口气,道:“父皇,儿子如今真正知道你当年的担忧了。”当年崇祯对朱慈烺说:皇帝可以不在乎天下所有人的看法,不在乎身前身后的褒贬,但终究会在乎儿子的看法。
  
  当时的朱和圭只是个小肉团,朱慈烺对此毫不上心。
  
  如今朱慈烺却不敢给朱和圭看他苦心记录的日记,不敢让朱和圭知道他的父亲其实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,心中没有丝毫仁义诚信概念的小人。最为痛苦的,就是朱慈烺明明是这样的小人,却还是要教育孩子:诚实,守信。
  
  小人的处世手段,、偏偏还有君子的价值观,就像是后世那些自己乱穿马路随地吐痰的父母,仍旧教育孩子要看红绿灯、听老师的话,做个讲文明懂礼貌的好孩子。
  
 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这样的自我悖离吧。
  
  难怪自己好像更喜欢和圻呢,或许就是因为他敢直面自己内心中的,却没有任何羞耻感。
  
  朱慈烺心中暗道。
  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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